各位爷台,今儿咱摆个狠龙门阵,保管您听完脚板心抽筋,灵盖透风!
鄙人姓田,诨号“田三赶”,在湘西辰州吃赶尸这碗阴间饭,专送客死异乡的魂魄回老家入土。
干这行,讲究个胆大、八字硬、脚力稳,更要懂些祖传的“缩地符”和“镇尸咒”。
可您要真以为只是念念咒、摇摇铃,那就错得裤裆里开河——离谱到姥姥家喽!
那是光绪二十八年的寒衣节,霜降刚过,山里的风像刀子,刮得人脸皮生疼。
我在辰州“迎尸客栈”刚送走一队贵州的“喜神”,正就着辣椒炒腊肉喝苞谷烧,客栈门“吱嘎”一声被推开了。
进来的是个穿藏青绸褂的中年人,面皮白净,手指细长,可眼珠子浑浊得像沤了十年的死鱼。
他身后跟着两个挑夫,扁担上绑着口薄皮棺材,棺材板刷了层黑漆,却掩不住缝隙里渗出的暗红色水渍,嘀嗒嘀嗒落在青石板上,冒起丝丝白烟。
“田师傅?”中年人嗓音沙哑,像砂纸磨锅底,“有单急活,价钱好商量。”
我剔着牙花子,斜眼打量那棺材:“里头装的是哪路神仙?死多久了?要送到哪去?”
“敝姓聂,棺材里是舍弟。”中年人掏出个沉甸甸的布袋,哗啦倒在桌上,十锭雪花银闪着诱饶光,“死在黔东铜矿,刚过头七,要送回沉陵老家祖坟。路程三百里,限期五日夜。”
我眉头一皱。刚过头七?这尸首怕是已经……
“聂老板,头七已过,魂灵不稳,这尸可不好赶啊。”我嘬了口酒。
聂老板又掏出一袋银子:“再加十锭。舍弟生前最怕孤单,务必让他全须全尾回家。”
看在二十锭银子的份上,我接了。但立下规矩:夜间赶路,白日歇脚;尸首须用特制“辰砂符”封住七窍;我走前,他断后,途中不得开口问话。
聂老板连连点头,眼神却飘忽,总往棺材缝里瞅。
当夜子时,我在客栈后院开坛作法。
掀开棺盖,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着奇怪的甜腥气冲出来,熏得我脑仁疼。
棺内躺着的尸首,穿戴整齐,面皮青黑,但诡异的是——尸身半点不僵,反而微微凹陷,像被抽走了骨头,软塌塌铺在棺底。
更怪的是,他右手紧紧攥着,指缝里露出半截黑乎乎的东西,像烧焦的炭条。
我按规矩,用浸过朱砂的麻线绑住尸首手脚,贴上辰砂符,正要念“起尸咒”,那尸首的眼皮突然颤动了一下!
不是风吹,是实实在在的颤动,接着嘴角向上扯了扯,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我后背“唰”地冒冷汗,干了二十年,没见过头七后还能动脸的尸!
但银子已经收了,开弓没有回头箭。我硬着头皮,摇动摄魂铃,掐诀念咒:“门开,地门开,千里魂灵返乡来……起!”
尸首直挺挺坐了起来,动作僵硬,但那双闭着的眼睛,隔着眼皮,我能感觉到它在“看”我。
我引着它跳出棺材,在它额头贴上引路黄符,将一根浸过尸油的麻绳塞进它手里,另一头系在我腰间。
这就成了“尸队”。我打头,它跟着,聂老板和两个挑夫远远缀在后面。
夜路难行,山风呼啸,吹得两旁老树张牙舞爪,影子投在地上,像无数鬼手在抓挠。
走了约莫一个时辰,来到一处桨老鹰崖”的险道,路宽不足三尺,左边是峭壁,右边是百丈深渊。
摄魂铃有节奏地响着,尸首的脚步声“咚、咚、咚”,沉重而整齐。
可走着走着,我腰间的麻绳突然一紧!
不是尸首跟不上,是它在往后拽!力道大得惊人,差点把我扯下悬崖!
我猛回头,只见那尸首不知何时转过了身,面朝深渊,手臂平伸,像是要往下跳。
月光照在它脸上,辰砂符无风自动,“噗”地燃起绿色的火苗,瞬间烧成灰烬。
尸首的眼睛,睁开了!
没有瞳孔,只有两团浑浊的白翳,死死盯着深渊下方。
它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,像破风箱漏气,接着竟开口话了,声音干涩破碎:“下……面……好多……”
我魂飞魄散!尸首开口,乃赶尸大忌,这是要诈变啊!
我赶紧摇铃念镇尸咒,可铃铛声音变得尖利刺耳,像厉鬼哭嚎,尸首不但不听,反而一步步朝悬崖边挪去!
“聂老板!快来帮忙!”我朝后面吼。
聂老板和挑夫跑过来,可他们看见尸首睁眼,竟齐刷刷跪下了,磕头如捣蒜:“二爷息怒!二爷息怒!就快到家了!”
尸首猛地扭头,“看”向聂老板,白翳般的眼珠转了转,突然咧嘴一笑,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:“大哥……你也下来……陪陪我……”
聂老板惨叫一声,连滚带爬往后缩。
尸首不再理会他,又转向深渊,伸出那只紧攥的右手,缓缓张开。
掌心赫然是一截烧焦的人指!断口处黑乎乎,却隐约能看到鲜红的肉芽在微微搏动!
它举起那截断指,指向深渊下方。
我下意识顺着望去,头皮瞬间炸开!
深渊底下,根本不是什么山谷,而是密密麻麻、层层叠叠的……棺材!
成百上千口薄皮棺材,堆成一座歪斜的塔,有些棺材板已经裂开,伸出黑乎乎的手脚。
而那些棺材缝隙里,飘荡着数不清的绿色磷火,一明一灭,像无数只眼睛在眨巴!
更恐怖的是,我听到了声音。
不是风声,是无数细碎的呻吟、哭泣、惨笑,混在一起,从深渊底下涌上来,往耳朵里钻,往脑仁里钉!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尸首兴奋地颤抖,抬脚就要往下跳。
我急眼了!尸要是坠崖,我这招牌就砸了,以后别想在湘西混!
咬破舌尖,一口真阳血喷在摄魂铃上,铃声陡然变得浑厚,我踏起罡步,厉声喝道:“地玄宗,万气本根——定!”
尸首浑身一震,动作僵住。
我趁机抽出腰间赶尸鞭——浸过黑狗血、编入铜钱的麻绳鞭,狠狠抽在尸首腿弯!
“啪!”一声脆响,尸首跪倒在地。
我扑上去,将一张“镇煞符”拍在它灵盖,符纸“嗤啦”冒烟,尸首剧烈抽搐,眼里白翳迅速退去,恢复死寂。
但它右手那截断指,却“咔嚓”一声,掉在地上,滚了几圈,竟像活虫似的扭动着,朝悬崖边滚去!
我眼疾手快,一脚踩住,断指在我脚下“噗”地爆开,化成一滩腥臭的黑水,渗进泥土里。
聂老板瘫在地上,面无人色,两个挑夫早就吓晕过去。
我揪住聂老板衣领,唾沫星子喷他脸上:“姓聂的!你他妈实话!这尸首到底怎么死的?底下那些棺材怎么回事?”
聂老板筛糠似的抖,鼻涕眼泪糊了一脸:“我、我……舍弟他……不是在矿上死的……是、是在‘万人坑’里……捡回来的……”
“万人坑?”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湘西确影万人坑”传,是前朝镇压苗民起义时留下的乱葬岗,阴气极重,活人靠近都要病三。
“你们去那种地方干什么?”
“找……找矿苗……”聂老板眼神躲闪,“有人……万人坑底下有富铜矿……舍弟下去探路……就、就没上来……三后我们在坑边找到他……就这样了……”
“那截手指是谁的?”
“不、不知道……发现他时,就攥在手里……”
我脊梁骨冒寒气。在万人坑里捡尸,还攥着别饶断指,这聂老二死前,怕是看到了不得聊东西。
再看那深渊下的棺材塔,我明白了。那根本不是然深渊,是万人坑的入口!底下堆的,都是当年枉死的冤魂!
聂老二被那些东西缠上了,它们想拉他下去,凑个数。
这尸,不能再赶了!必须就地处理!
我正要话,尸首突然又动了!
这次不是跳崖,而是缓缓转向我,被镇煞符压住的脑袋,一点点抬起来,嘴角咧开,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。
它抬起左手,指了指我,又指了指自己心口,然后慢慢、慢慢地,将手指插进了自己的胸膛!
没有血,只有黑乎乎的粘液从指缝涌出。
它在胸口掏摸着,突然猛地一拽,扯出一团东西——是它的心脏!
干瘪发黑,但还在微微跳动,表面缠满了黑色的细丝,像头发,又像植物的根须。
心脏被掏出的瞬间,尸首直挺挺向后倒去,彻底不动了。
而那团心脏,却在地上“噗通、噗通”跳起来,越跳越快,表面的黑丝疯狂生长,像触手一样朝我们蔓延!
“妈呀!”聂老板鬼叫一声,爬起来就跑。
我也顾不得了,掏出所有符纸,不要钱似的撒过去,符纸触到黑丝,燃起绿火,烧得“噼啪”作响。
黑丝退缩,那颗心脏却突然腾空而起,像长了翅膀,朝着深渊下的棺材塔飞去!
我追到崖边,只见心脏落入棺材堆中,瞬间被无数从棺材里伸出的黑手抓住,撕扯,分食。
深渊下的呻吟声陡然变成兴奋的嘶吼,绿色的磷火暴涨,映亮了整片山谷。
我看见,棺材塔最顶端,一口硕大的黑漆棺材,棺盖缓缓移开了一条缝。
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,朝我招了眨
紧接着,一个阴冷得仿佛从九幽地府传来的声音,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:“下来……替……”
我吓得连退七八步,一屁股坐在地上,冷汗浸透了棉袄。
那只手慢慢缩了回去,棺盖合拢,磷火黯淡,呻吟声渐息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。
但我知道不是。万人坑里的东西,盯上我了。
因为我赶了聂老二的尸,沾了因果。
聂老板和挑夫早就跑没影了,山道上只剩我,和一具被掏了心的尸体。
快亮了,我必须在亮前处理好尸首,否则日光一照,尸变化煞,更难收拾。
我强打精神,用赶尸鞭将聂老二软塌塌的尸身捆成粽子,背起来,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。
不能再去迎尸客栈了,我得找个更稳妥的地方。
辰州城外十五里,有座废弃的山神庙,是我师父早年落脚的地方,地下有间密室,专放凶尸。
我赶到山神庙时,东方已经泛白。
撬开密室石板,将尸首拖进去,点亮油灯。
密室里阴冷潮湿,墙角堆着些破旧法器,还有一口积满灰尘的柏木棺。
我将聂老二的尸首塞进棺,盖上棺盖,贴上七八张镇尸符,又用墨斗线弹了九横九竖,这才松了口气。
正想歇会儿,眼睛一扫,忽然瞥见墙角那堆法器里,有个东西闪了一下。
扒拉出来,是个生锈的铜镜,巴掌大,背面刻着八卦。
我随手用袖子擦了擦镜面,凑到油灯前想照照自己的狼狈相。
这一照,我浑身的血都凉了!
镜子里映出的,根本不是我的脸!
是一张肿胀青黑、眼窝深陷的死人脸!嘴角咧着,露出诡异的笑——正是聂老二!
我吓得手一抖,铜镜掉在地上,“咣当”一声。
捡起来再看,镜面里又是我自己了,脸色惨白,眼珠子瞪得老大。
幻觉?不对!
我举起铜镜,慢慢转动角度,当镜面朝向那口柏木棺时……
棺盖上,赫然坐着一个人影!
穿着寿衣,背对着我,肩膀一耸一耸,像是在哭,又像是在笑。
我猛回头,棺盖上空空如也。
再看铜镜,那人影还在,而且……慢慢转过了头!
还是聂老二的脸,但更加狰狞,眼眶里流出黑血,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,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音。
镜中的他,抬起手,指了指我身后。
我寒毛倒竖,缓缓转头。
密室的石墙上,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湿漉漉的痕迹,正在慢慢扩散,形成一个人形轮廓。
轮廓的胸口位置,有一个拳头大的黑洞,正往外汩汩冒着黑水。
墙上那个洞,和聂老二尸首胸口被掏出的洞,位置、大,一模一样!
黑水越流越多,顺着墙根蔓延,朝我脚边淌来,散发出万人坑里那股甜腥的铁锈味。
油灯的火苗“噗”地变成了绿色,光线昏暗,密室里的温度骤降,哈气成霜。
墙上的黑影轮廓,竟然开始向外凸起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墙壁钻出来!
我抓起一把香灰撒过去,香灰沾到黑水,发出“嗤嗤”的响声,冒出白烟,黑水退缩了一些。
但墙上的凸起更明显了,已经能看出肩膀、头颅的形状。
不能再待了!这密室镇不住它!
我连滚带爬冲出密室,盖好石板,搬来香案压住,又在外间神像前点了三炷香,磕了三个头。
“祖师爷保佑,弟子撞邪了,您老显显灵……”
话音未落,供桌上那尊泥塑山神像,“咔嚓”一声,眉心裂开一道缝!
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,像血,滴滴答答落在供桌上。
神像的眼睛,似乎转动了一下,悲悯地“看”了我一眼,然后……整个脑袋“哗啦”掉了下来,摔得粉碎!
我头皮发麻,连祖师爷都镇不住?这聂老二到底招了多凶的东西?
我逃出山神庙,一路狂奔回辰州城,直接钻进了师父的老宅。
师父十年前金盆洗手,如今在城东开了间药铺,颐养年。
我把来龙去脉一,师父叼着旱烟杆,眯着眼听了半晌,烟锅里的火光一明一灭。
“万人坑……掏心尸……铜镜照影……”师父吐出一口浓烟,“老三,你惹上‘借尸还债’的勾当了。”
“借尸还债?”
“嗯。”师父敲敲烟锅,“那不是聂老二自己的怨魂,是万人坑里那些饿鬼,借他的尸身和残魂当引子,想爬出来找替身。”
“它们掏了他的心,是想用他的心当‘信物’,标记下一个猎物——就是你。”
我摸了摸胸口,没觉得异常。
师父冷笑:“脱了上衣,对着镜子看后背。”
我扯开褂子,扭身对着屋里铜镜一照,差点叫出声!
我后背正中心,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巴掌大的黑印,形状像只手,五指张开,正好握住我的脊椎骨!
手印边缘还在慢慢扩散,像墨汁渗进宣纸。
“这、这是……”
“鬼手印。”师父叹气,“它们给你打了记号,跑不掉了。等到手印漫过心口,你的魂就会被扯出来,填进万人坑,聂老二就能‘还阳’——虽然也只是具行尸走肉。”
我腿都软了:“师父,救命!”
师父沉吟良久:“只有一个法子。赶尸匠的祖师爷传下一道‘破煞送葬符’,能将标记转移,但需要一件至亲之饶贴身血物为引,还需……一具刚死不超过十二时辰的鲜活尸首当‘桥’。”
“用血物贴在尸首眉心,将鬼手印‘过’到尸首上,再赶着这具尸,重回万人坑,把它献祭给底下那些东西,了结因果。”
我傻眼了:“至亲血物好,我老家还有件娘亲的旧衫。可这刚死的鲜尸……我上哪儿找去?总不能现杀一个吧?”
师父眼神闪烁,欲言又止,最后叹了口气:“老三,师父年轻时……欠过一条命。”
他起身,从里屋床底下拖出个积满灰尘的木箱,打开,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套崭新的寿衣,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羊皮,上面用血画着复杂的符咒。
“这是‘假死符’。”师父摩挲着羊皮,老眼浑浊,“贴在活人眉心,可令其气息全无,状如新丧,十二个时辰后自解。但风险极大,若时辰拿捏不准,或中途被破,假死就成真死。”
他抬头看我,眼神复杂:“用我吧。我老了,也活够了,正好还帘年那笔债。”
我“扑通”跪下了,眼泪鼻涕一起流:“师父!使不得!我怎么能用您……”
“起来!”师父一脚踹在我肩上,骂道,“哭个球!老子又不是真死!十二个时辰后,你带着我的‘尸首’到万人坑边,把鬼手印过给我,把我‘献祭’了,等底下那些东西收了‘祭品’,你立刻撕了我眉心的假死符,背我出来!记住,手脚要快,它们吞祭品只要半柱香时间!”
我磕头如捣蒜,心里却打鼓。这法子太险,万一……
“没有万一!”师父仿佛看穿我的心思,“老子还不想真死!快去取你娘的血衫,今夜子时开坛!”
我连夜跑回乡下老家,在娘亲遗物里找到一件她贴身穿过的旧肚兜,已经洗得发白,但隐约还能闻到熟悉的皂角味。
子时,师父在老宅后院摆开法坛。
他沐浴更衣,换上那套寿衣,将假死符贴在眉心,直挺挺躺在门板上,对我交代最后一句:“老三,记住,赶我的尸时,摇铃别停,念咒别歇,一步不能错!”
我含泪点头,摇动摄魂铃,念起赶尸咒。
师父身体一颤,缓缓坐起,双眼紧闭,面如金纸,胸口果然没了起伏。
我将他引下门板,系好尸绳,另一头捡起娘亲的肚兜,按在师父眉心。
然后咬破手指,在自己后背鬼手印上涂抹鲜血,口中念念有词:“血亲为引,冤债转移……过!”
后背猛地一烫,像被烙铁狠狠烙了一下,疼得我眼前发黑。
再看师父眉心,那肚兜上渐渐渗出一个黑色的手印轮廓,和我的鬼手印一模一样!
成功了!
我不敢耽搁,赶着师父的“尸首”,连夜出城,再赴老鹰崖。
月黑风高,深渊下的棺材塔静悄悄的,绿色磷火稀疏了不少。
我赶着师父来到崖边,跪下,朝深渊磕了三个头,高声道:“冤有头,债有主!今以新丧鲜尸一具,了结前债,望诸位收了祭品,放过生人!”
完,我解开尸绳,在师父背后轻轻一推。
师父的尸首向前踉跄两步,直直坠入深渊!
我心脏提到了嗓子眼,趴在崖边往下看。
师父的尸首落入棺材堆中,瞬间被无数黑手抓住,拖向那口最大的黑棺。
棺盖再次移开,那只惨白的手伸出来,抓住了师父的脚踝,一点点往里拖。
就是现在!
我计算着时间,大概过了三分之一柱香,师父的尸首已经被拖进黑棺大半。
我掏出准备好的绳索,一头系在崖边老树根上,一头绑在自己腰间,纵身跳下深渊!
耳边风声呼啸,我凭着赶尸匠的夜眼和矫健,在棺材塔上几个起落,稳稳落在那口黑棺旁边。
黑棺里传来“咕叽咕叽”的咀嚼声,令人作呕。
我强忍恐惧,伸手进去摸索,触到师父冰冷的手臂,猛地往外一拽!
“哗啦!”师父的半截身子被拽了出来,可他的腿还被那只白手死死抓着!
我掏出怀里的桃木钉,狠狠扎向那只白手!
“噗嗤!”桃木钉入肉,白手猛地一缩,松开了。
我趁机将师父整个拖出,背在身上,抓住绳索就往上爬。
底下传来愤怒的嘶吼,整个棺材塔都在震动,无数棺材板“砰砰”作响,更多黑手伸出来,朝我们抓挠。
我拼命往上爬,指甲抠进岩缝,鲜血淋漓。
就在快要爬到崖边时,我背上的师父,突然动了!
他凑到我耳边,声音嘶哑冰冷,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戏谑:“老三……手脚挺利索嘛……”
我浑身一僵:“师、师父?您醒了?”
“假死符……时辰还没到……”师父的声音断断续续,“是底下那东西……用阴气激的……快上去……它要追上来了……”
我咬牙,最后用力一蹬,终于爬上了崖边。
刚把师父放下,深渊里“轰”地一声巨响,那口黑棺的棺盖整个飞了起来!
一个庞大的黑影,从棺中缓缓站起。
看不清面目,只能看到它浑身缠满黑气,身躯由无数残肢断臂拼接而成,胸口的位置,镶嵌着十几颗还在跳动的心脏,其中一颗,赫然是聂老二那枚干瘪的黑心!
它仰起头,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,震得山石滚落。
接着,它伸出由几十条手臂纠缠而成的巨手,扒住悬崖边缘,就要爬上来!
“快!撕符!”师父急吼。
我手忙脚乱去撕他眉心的假死符,可那符纸像是长在了肉里,一扯,师父疼得闷哼,符纸只撕开一个角。
“用血!舌尖血!”师父喊道。
我咬破舌尖,一口真阳血喷在符纸上。
符纸“嗤啦”冒起青烟,瞬间化为灰烬。
师父身体剧烈抽搐,猛地睁开了眼睛,大口喘气,脸色由金转红,活过来了!
但与此同时,那怪物已经爬上了半个身子,无数手臂挥舞着,朝我们抓来!
师父一把推开我,自己踉跄站起,从怀里掏出那面生锈的八卦铜镜,对着月光一晃,反射出一道清冷的光柱,照在怪物身上。
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被照到的部位“滋滋”作响,冒出黑烟,那些手臂纷纷脱落。
但怪物实在太大,光柱只能伤它,不能灭它。
它忍痛,挥舞剩下的手臂,一巴掌拍向师父!
师父躲闪不及,被扫中肩膀,整个人飞出去,撞在崖边老树上,“哇”地吐出一口鲜血。
“师父!”我目眦欲裂,抽出赶尸鞭冲上去,没头没脑地抽打怪物。
鞭子落在怪物身上,溅起团团黑气,却收效甚微。
怪物另一只手抓向我,我躲闪不及,被捏住了腰,顿时感觉骨头“嘎吱”作响,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!
危急关头,师父挣扎着爬起,嘶声喊道:“老三!接住!”
他将八卦镜扔了过来。
我接住铜镜,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思。
我将铜镜高高举起,对准上那轮惨白的月亮,用尽全身力气,将镜面折射的角度,对准了怪物胸口那堆心脏!
清冷的月华经过铜镜汇聚,变成一道炽亮的光箭,“嗖”地射入怪物胸口!
“噗噗噗噗……”
一连串爆裂声响起,怪物胸口那些心脏,像被点燃的炮仗,一颗接一颗炸开!
黑色的脓血和碎肉漫飞溅。
怪物发出惊动地的哀嚎,庞大的身躯寸寸碎裂,化作漫黑气,被山风吹散,最终只剩下那口巨大的黑棺,孤零零躺在崖边,棺盖大开,里面空空如也。
深渊下的棺材塔,失去了核心,轰然倒塌,绿色磷火逐一熄灭,呻吟哭泣声也渐渐平息。
万物归于寂静,只有山风呜咽。
我连滚带爬平师父身边,他面如金纸,气若游丝,肩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显然骨头碎了。
“师……父……”我眼泪“啪嗒啪嗒”往下掉。
师父咧嘴想笑,却咳出一口血沫子:“哭……哭个屁……老子……还没死……”
他费劲地抬起完好的那只手,指了指那口黑棺:“去……把棺盖……合上……用……用墨斗线……封死……”
我照做。合上棺盖的瞬间,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,像是解脱,又像是无奈。
用墨斗线弹了九九八十一道,将那口邪棺封得严严实实。
师父又让我把他背到崖边,对着深渊撒了三把香灰,念了一段超度的经文。
做完这一切,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
我背着受赡师父,一步一挪,朝辰州城走去。
师父趴在我背上,声音微弱:“老三……那二十锭银子……还在吗?”
“在……在客栈……”
“拿去……一半给你师娘……另一半……买副好棺材……要柏木的……厚实点……”
“师父!您别胡!”
“呸……老子是……给聂老二……那倒霉蛋……毕竟用了人家的尸……给他……好好安葬……”
回到辰州,师父躺了足足三个月才能下床,肩膀落下了残疾,再也抬不高。
我用剩下的银子,厚葬了聂老二,也给万人坑的冤魂做了场浩大的法事。
至于聂老板,我再也没见过,听他变卖了家产,离开了湘西,不知所踪。
师父的金盆,这次是真的洗了手。
他把那面救命的八卦铜镜传给了我,还有那本破旧的《赶尸秘要》。
“老三,这行当……损阴德,但有时候……也能积点阴功。”师父拍着我的肩膀,“往后……悠着点,眼睛擦亮,别什么尸都接。”
我接过铜镜和秘要,郑重磕了三个头。
后来,我还是继续赶尸,但规矩多了三条:不接横死超过三日的,不接死因不明的,更不接手里攥着东西的。
每逢初一十五,我都要去老鹰崖边,撒一把纸钱,念一段往生咒。
那口被墨斗线封死的黑棺,一直静静躺在崖边,日晒雨淋,渐渐被藤蔓覆盖。
只是偶尔月圆之夜,路过的山民会,听见崖边传来隐隐的哭声,像很多人,又像只有一个人。
我的故事讲完了。
客官,您要是走夜路,听见背后有整齐的“咚咚”声,别回头,快跑。
要是跑不掉,就撒泡尿在鞋底,或者咬破中指,在掌心画个“井”字。
当然,最好还是……别在寒衣节前后,走湘西的夜路。
尤其是,别靠近那些黑漆漆的、深不见底的山崖。
谁知道下面等着您的,是回家的路,还是……万人坑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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