各位爷台,闲来无事,咱聊点真格的,保管您听完脊梁沟发紧,眼皮子直蹦!
在下侯三,在山东济南府地界耍猴卖艺混口饭吃,江湖人称“猴儿精”。
干咱们这行,讲究个眼疾手快,嘴皮子利索,更要懂猴性,能把毛畜生训得跟自家娃儿似的。
可您要真以为只是逗个乐子,那就错到姥姥家喽,这行当里头水深得很!
那是光绪二十五年的开春,柳树刚抽芽,风里还带着冰碴子。
我在趵突泉边上圈了块地,敲锣打鼓,让我的猴儿“金子”翻跟头、骑车、戴面具演关公,稀稀拉拉围了二三十号人。
金子是只老猕猴,跟我八年了,通人性,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干啥。
可那它邪性,演到“关公斩华雄”时,该抢过我手里的木刀劈下,它却突然僵住,两颗黄澄澄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人群后头,浑身的毛“唰”地炸起来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威胁声。
我顺着它视线一瞅,人群后头站着个干瘦老头,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,背着手,笑眯眯的。
那笑容……不出的别扭,嘴角咧得老大,可眼珠子冰冷,像两口深井,没半点活人气。
金子突然尖叫一声,扔了木刀,连滚带爬窜到我身后,爪子死死揪住我裤腿,浑身筛糠似的抖。
我赶紧抱拳打圆场:“列位看官,猴儿今儿个闹脾气,对不住,对不住!”
人散了,那干瘦老头却没走,慢悠悠踱过来,离我三步远站定。
他盯着我怀里发抖的金子,喉咙里咕噜一声,像猫打呼噜:“这猴儿……灵性过头了,不好养。”
我心头一紧,面上堆笑:“老丈笑了,畜生嘛,总有犯倔的时候。”
老头摇头,伸出鸡爪般的手,指了指金子脑门顶:“你看这儿,毛是不是比别处亮?”
我低头细看,金子头顶那撮金毛,在晌午日头下,竟隐隐泛着一层油汪汪的、暗红色的光泽,像抹了血!
以前绝没有!
老头又凑近半步,声音压得极低,像毒蛇吐信:“猴儿太灵,就容易瞧见人瞧不见的东西。它刚才……是瞧见你肩上骑着个娃娃呢,咧嘴笑,没牙,手指头勾着你脖子。”
我浑身汗毛“唰”地立起,脖子后头莫名一凉,仿佛真有只手在挠!
“你、你胡啥!”我后退一步,怀里金子抖得更凶。
老头嘿嘿一笑,露出满口黄黑交错的烂牙:“是不是胡,你晚上回家,看看你耍猴用的那面铜锣。锣心儿对着灯看,要能照出别的影儿,你就来找我。我住城西土地庙后头草棚子。”
完,他佝偻着背,晃晃悠悠走了,脚步轻得像飘。
我愣在原地,半晌才缓过神,骂了句晦气,收拾家伙,牵着金子回家。
我住的是城外租的破院子,独门独户,清净。
晚上喂饱金子,我忽然想起老头的话,鬼使神差拿出那面祖传的铜锣。
锣面擦得锃亮,平日表演时映着光人影,没啥特别。
我点了油灯,把锣面倾斜,让灯光直射锣心。
这一照,我魂儿差点飞了!
锣面光滑如镜,照出我自己的脸,油灯,破桌子……
可在我的脸旁边,紧贴着我耳朵的位置,赫然多出一张模糊的孩脸!
惨白惨白的,眼睛是两个黑窟窿,嘴巴咧到耳根,没有牙齿,一条紫黑色的舌头耷拉着,正伸出细瘦的、乌青的手指头,做出勾我脖子的动作!
那画面就一刹那,等我眨眼再看,锣面里只有我惊骇扭曲的脸。
“哐当!”铜锣脱手砸在地上,在寂静夜里发出刺耳的巨响。
金子在外屋猴笼里发出凄厉的尖叫,疯狂撞笼子。
我瘫坐在凳子上,浑身冷汗,脖子后头那凉飕飕的感觉更明显了,好像……真趴着个东西!
一夜没合眼,刚蒙蒙亮,我就牵着金子,直奔城西土地庙。
土地庙早就荒了,野草半人高,庙后果然有个歪歪斜斜的草棚子。
老头蹲在棚子口,正就着瓦罐煮什么东西,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气飘出来,熏得人脑仁疼。
他瞥我一眼,仿佛早料到我会来:“看见啦?”
我点头如捣蒜,腿肚子转筋:“老丈,那、那到底是啥?我咋惹上的?”
“不是惹上的,是有人‘放’你身上的。”老头搅动着瓦罐里黑乎乎的糊状物,“耍猴的,走街串巷,接触人气杂,也容易沾晦气。有人就专挑你们这种人,放‘影子’。”
“影子?”
“嗯。”老头舀起一勺黑糊,吹了吹,“没足月就夭折的婴孩,魂儿不全,怨气却重。用邪法炼过,就能当‘眼线’,放出去附在活人身上,瞧见啥,施法的人就能知道啥。你这只,还算轻的,只趴肩头。重的,钻心窝子,让你做噩梦,慢慢抽干阳气。”
我听得头皮发麻:“谁?谁要害我?”
老头摇头:“那我不知。但你想想,最近得罪过啥人?或者……你这猴儿,是不是特别招人眼红?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半个月前,府城庙会,我和金子出了大风头,有个从直隶来的耍猴班子,领头的桨独眼张”,放话要买金子,出价不菲,我拒绝了。他那只独眼里闪过的阴狠,我至今记得。
难道是他?
“老丈,能解吗?”我急问。
老头放下勺子,独眼里精光一闪:“能。但规矩是,我帮你解了‘影子’,你得帮我做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很简单。”他指了指我牵着金子的绳子,“你这根牵猴绳,给我用三。”
我犹豫了。这根绳子是爷爷传下来的,牛皮拧成,浸了药油,用了十几年,油光发亮,金子只认这根绳。
“放心,不要你的,就借三,完事儿还你。”老头咧嘴,“不然,等‘影子’钻深了,你肩膀就得烂窟窿,到时候求我也没用。”
我看看老头,又想想锣里那张鬼脸,一咬牙,把绳子解下来递给他。
老头接过绳子,凑到鼻尖闻了闻,又用手指捻了捻,点点头:“成,三后的这个时辰,你来取绳。记住,这三,别耍猴,最好连门都少出。”
他转身从草棚里拿出个脏兮兮的布口袋,抓出一把灰白色的粉末,不由分拍在我后脖颈上。
粉末沾肤冰凉,奇痒无比,像有无数蚂蚁在爬。
“忍着,这是‘坟头灰’,专克阴秽。回去用艾草水擦身,夜里睡觉在床头撒一圈香灰。”老头交代完,摆摆手,示意我走。
我牵着金子离开,走了老远回头,看见老头正把我那根牵猴绳,一圈圈绕在他自己手腕上,对着日头细看,嘴里念念有词。
接下来两,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。脖子后的奇痒慢慢消退,那种被趴着的感觉也轻了不少。金子也安生许多,只是常常蹲在笼子角落,抱着脑袋,呆呆的,像在怕什么。
第三傍晚,我正准备去土地庙取绳,院门却被拍响了。
开门一看,是个面生的后生,穿着体面,像个大户人家的长随。
“侯三爷?”后生拱手,“我家老爷看了您的猴戏,甚是喜欢,想请您过府演一场,酬金十块大洋。”
十块大洋!顶我平常两个月挣的!
我心动,可想起老头的叮嘱,有些犹豫。
后生察言观色,笑道:“就在城内,不远。演完立刻送您回来,绝不耽搁。”
我寻思,就去演一场,拿了钱就回来,再去取绳,也不冲突。主要是十块大洋太诱人。
我点头答应,带上家伙和金子,跟着后生上了门口候着的青布轿。
轿子七拐八绕,竟出了城,越走越偏僻,最后停在一座荒废的大宅院前。
宅子门楼高大,却破败不堪,牌匾掉落,蛛网横生,一股子阴森气。
“这……这是哪儿?”我心头警铃大作。
后生笑容不变:“老爷喜静,暂住别院。请。”
事到如今,我只能硬着头皮进去。
宅子里空空荡荡,杂草丛生,只有正厅点着几盏气死风灯,昏黄的光线下,坐着个人。
正是独眼张!
他那只独眼在灯光下泛着毒蛇般的冷光,手里把玩的,赫然是我那根牵猴绳!
“侯三,等你好久了。”独眼张咧嘴,露出被烟熏黄的牙。
我暗道不好,转身想跑,后生却“哐当”关上了大门,抱着胳膊堵在那儿。
“独眼张,你什么意思?绳子怎么在你手里?”我强作镇定。
“土地庙那老棺材瓤子?早让我打发了。”独眼张慢悠悠起身,“你这绳子,可是好东西啊。浸过‘通灵药油’吧?用久了,能和猴子的魂儿连着。我要的,就是你和金子这点‘联系’。”
他走到关着金子的笼子前,伸出戴着一枚黑色铁戒指的手,轻轻摸了摸笼子。
金子立刻发出恐惧的呜咽,缩成一团。
“知道我为啥非要买你这猴吗?”独眼张转头看我,“它不是一般的猴。它头顶那撮‘灵毫’,是修了百年的老山魈死前,点化在它祖宗身上的。有这毫毛的猴,灵性通阴,能看见‘路’,也能……带路。”
“带什么路?”
“带我们去一个地方。”独眼张眼中闪过贪婪,“一座埋在地下的前朝王府,里头有金山银山,更有长生秘法。可那地方被阵法封着,活人找不到,鬼魂进不去。唯有这种‘灵毫猴’,在月圆之夜,以‘饲主之血’为引,用这‘通灵绳’拴着,才能领着生魂,沿着阴间路走一遭,找到入口。”
我听得浑身冰凉:“你、你想拿金子当探路狗?还要用我的血?”
“聪明。”独眼张拍手,“本来想买,你不卖。只好用点手段,先在你身上放个‘影子’,让你去找那懂行的老家伙解。那老家伙一看绳子,必定道破玄机,我再抢过来,顺便……把你引来。”
他晃了晃绳子:“今晚就是月圆。侯三,配合点,放出点血,让这猴儿带路。找到了宝贝,分你一成。不配合……”
他身后阴影里,又走出两个彪形大汉,手里提着明晃晃的短刀。
金子似乎听懂了,在笼子里疯狂尖叫撞击,头顶那撮金毛在灯光下红得滴血。
我知道,今怕是难善了。独眼张这架势,找到宝贝也绝不会留我活口。
我只能假意顺从:“成……我配合。但你先放开金子,它害怕,不肯走。”
独眼张狐疑地盯了我半晌,示意一个大汉打开笼子。
金子窜出来,立刻跳到我肩上,爪子紧紧抓着我衣服,浑身颤抖。
我抚摸它脑袋,低声道:“别怕,伙计,咱们闯出去。”
独眼张不耐烦了,递过来一把匕首和一个陶碗:“快,放血,淋在绳子上,拴住猴脚!”
我接过匕首,忽然猛地将陶碗砸向最近那个大汉的脸,同时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——这是我和金子练熟的“动手”信号!
金子如一道金色闪电扑出,直扑独眼张面门!
独眼张猝不及防,被金子的爪子狠狠挠在独眼上,惨叫一声,捂着脸后退。
我趁机冲向厅门,另一个大汉挥刀砍来,我侧身躲过,抡起手里的铜锣狠狠砸在他太阳穴上!
大汉闷哼倒地。
可独眼张已经缓过来,那只独眼血流如注,更显狰狞。他嘶吼着:“抓住他们!杀了猴子!”
后生和受赡大汉扑过来。
金子异常勇猛,在桌椅间跳跃腾挪,又抓又咬,替我挡住不少攻击。
我冲到门边,门却从外面锁死了!
独眼张狞笑着,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铃铛,使劲摇晃。
铃声尖锐刺耳,不像金属,倒像骨头摩擦。
金子听到铃声,突然抱住脑袋,发出痛苦的哀嚎,从桌子上滚落在地,抽搐起来,头顶那撮金毛的光芒急速闪烁。
“这‘控魂铃’专克灵物!”独眼张一步步逼近,“侯三,你跑不了!今晚,你们主仆俩,一个放血,一个带路,谁也别想活!”
我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金子,又看看逼上来的恶徒,一股血性冲上脑门。
去你娘的!拼了!
我抓起地上那根牵猴绳,绳子沾了灰,但在灯光下,我仿佛看到绳子里有极细的金色丝线在流动——那是爷爷的,浸了药油后,常年与灵猴相伴生成的“灵络”?
管不了那么多!我猛地将绳子甩向独眼张摇晃铃铛的手,绳子像有生命般,竟然缠住了他的手腕!
独眼张一愣。
我趁机扑上去,用全身力气将他撞倒,死死压住他拿铃铛的手,对着金子大吼:“金子!咬他!咬绳子!”
金子似乎听懂了,挣扎着扑过来,一口咬在独眼张被绳子缠住的手腕上!
“啊——!”独眼张发出杀猪般的惨剑
诡异的一幕发生了!
金子咬住的地方,绳子上的金色“灵络”骤然发亮,像烧红的铁丝!光芒顺着绳子蔓延,瞬间窜到独眼张全身!
他整个人像被电击,剧烈颤抖,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、暗红色的纹路,跟那晚我在铜锣里看到的“影子”轮廓很像!
他张大嘴,发出非饶嗬嗬声,眼珠子凸出,那只完好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白翳。
而金子的头顶,那撮金毛的光芒也黯淡下去,但它死死咬着不松口。
后生和大汉吓傻了,不敢上前。
几个呼吸间,独眼张的挣扎弱了,最后腿一蹬,不动了。皮肤上的红纹迅速消退,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,迅速干瘪下去。
金子松开口,踉跄后退,趴在地上,喘着粗气,头顶的金毛几乎变成了灰白色。
绳子自动松开,掉落在地,颜色也变得暗淡无光。
后生和大汉见状,魂飞魄散,拉开门闩,连滚带爬逃了出去。
我抱起虚弱的金子,捡起那根失去光泽的绳子,踉跄着走出荒宅。
月光清冷,照着来路。
后来我才知道,那晚独眼张用控魂铃强行激发金子灵性,想让它带阴路,却差点害死它。而我情急之下用浸透我们主仆气息的“通灵绳”为媒介,让金子反噬,吸干了独眼张身上炼制“影子”的邪法和部分生机,但也耗尽了金子的灵性根基。
独眼张成了废人,没多久就死了。
金子活了下来,但变得和普通猴子一样,再也不能表演复杂的戏码,头顶的金毛也失去了光泽。
我把那根绳子埋在了爷爷坟前。
继续耍猴,带着普通的金子,挣点辛苦钱。只是偶尔月圆之夜,金子会对着月亮发呆,眼睛里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。
而我的脖子后面,留下了一个淡淡的、指甲大的青色痕迹,不痛不痒,像胎记,又像……某个的手印。
客官,您要是逛庙会看耍猴,图个乐子就好。
可要是瞧见哪只猴子特别灵,灵得邪乎,头顶还有异色毛……
离远点儿吧。
也许它瞧见的,不只是您丢过来的铜钱。
也许它背后拽着的那根绳子,拴着的不是猴,是别的……要命的东西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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