各位看官老爷们,您喝着茶听我白话!
这回咱们扯到晚清光绪年间,津卫码头那片地界的事儿。
人贱名金大轮,干的营生嘛——是夜里开洋车拉脚的苦哈哈!
洋车您懂吧?就是俩轱辘带个篷子的人力车,津卫桨胶皮”,上海滩桨黄包车”!
我这车可不一般,专跑子时到寅时的“阴阳班”,拉的都是见不得日头的客!
为啥干这行?嘿,来钱快啊!
夜里坐车的爷出手阔绰,一块大洋当铜子儿甩!
可这钱它烫手啊,老车夫都念叨:“夜路拉三年,阎王站面前!”
我当初不信邪,如今……如今肠子都悔青喽!
头一桩怪事出在腊月二十三。
那晚飘着清雪,路灯的光晕黄得像痨病鬼的脸。
我在老西开教堂门口蹲活儿,远远瞧见个穿缎子袄的老太太招手。
她上车也不去哪儿,只递过来一张叠成三角的黄符纸。
“去八里台,顺着海河往南,我叫停你再停。”
声音哑得像破风箱,还带着股子甜腻的檀香味儿!
我蹬车就跑,雪地上车轱辘印子深得反常。
明明是个干巴瘦的老太太,怎么沉得像拉了口棺材!
回头瞅一眼,魂儿差点吓飞了——车厢里空荡荡的,哪有人影!
可车把分明还沉甸甸地往下坠,篷布上凸出个人形的轮廓!
“看什么看!”老太太的声音直接从车厢里炸出来,“好好拉你的车!”
我咬牙蹬到八里台荒地,那地方乱坟堆挨着臭水沟,野狗都不敢来。
老太太突然尖啸一声:“停!”
我刹住车,她慢悠悠下来,往我手里塞了三个银元。
“赏你的,明晚子时,还在这儿等我。”
完转身就往坟地里走,走着走着,身子像蜡烛似的融进雪地里,只剩那件缎子袄软塌塌堆在地上!
我连滚带爬逃回家,摊开手心一看——那哪是银元?是三片死人嘴里含的压舌钱!
边缘还沾着黑乎乎的尸蜡!
我想把铜钱扔了,可它们像长了根似的黏在掌心,掰都掰不下来!
更邪门的是,右手腕上多了圈淡青色的印记,像被什么东西箍过!
第二我跑去娘娘庙求符,老道士一见我手腕,桃木剑都吓掉了!
“你这是……接了‘借寿车’的活儿!”
原来津卫有这么一路邪祟,专找阳火弱的车夫拉脚。
它们坐的不是车,是借你阳寿铺的“路”!
每拉一里地,就借走你三的命!
手腕上的印子桨寿箍”,等它颜色变成漆黑,就是阳寿借完、该去阴间报到的时辰!
我想解这箍,老道士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“解不了,除非你把借走的寿‘讨回来’!”
怎么讨?他得找坐过车的“客”,把它们欠的阳寿一口口“吸”回来!
可那些哪是客啊?那都是坟里爬出来的老鬼!
当晚子时,我硬着头皮又去了八里台。
这回等来的不是老太太,是个穿西装的洋人。
金发碧眼,身上香水味浓得呛鼻子,可香水底下藏着股腐肉的酸臭!
他递过来一张写满洋文的纸片,咧开嘴笑,牙缝里塞着暗红色的肉丝。
“去……戈登堂……”
洋人话舌头打卷,手指冰凉得像冻猪肉!
我拉着车往英租界跑,一路上这洋人不停哼着调。
调子古怪得很,听着听着,我眼前开始发花。
路灯的光晕里飘出无数人影,个个踮着脚尖,跟着车轱辘的节奏跳舞!
过了金钢桥,我无意间瞥见车把上的铜铃——铃铛里照出的洋人,根本没有脸!
西装领口上面,是团旋转的黑雾!
车到戈登堂,洋人下车时拍了拍我肩膀。
这一拍,我半边身子都麻了,像被塞进冰窖冻了三三夜!
他往我怀里扔了枚金币,转身走进大楼阴影里。
我低头看金币,上面铸着的不是维多利亚女王,是个长着三只眼睛的骷髅!
再看手腕,那圈青印已经蔓延到臂,颜色深得像淤血!
我知道再不行动,非得被这些玩意儿活活借死不可!
老道士“讨寿”得用狠摘—子时正刻,在接客的地方烧三炷“引魂香”。
香灰拌着自己的血,抹在车轱辘上,拉最后一趟“回头路”。
这趟车能沿着鬼客们借寿的“道”,倒着走回它们老巢!
可万一走错一步,就会被困在阴阳夹缝里,永世不得超生!
我备齐了香烛符纸,第三晚又蹲在老西开教堂门口。
这次来的,是个抱孩子的年轻媳妇。
她浑身湿漉漉的,头发滴着水,怀里婴儿裹的襁褓渗出暗红色的水渍。
“师傅……去……海河……”
声音幽幽的,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。
我咬牙蹬车,暗中把准备好的香灰血抹在车轴上。
车一动,周遭景象全变了!
街道两旁的洋楼扭曲成怪异的形状,窗户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。
路灯变成悬浮的青色鬼火,照得满地影子像活蛇般扭动!
那媳妇在后头低声啜泣,可哭声中夹杂着尖锐的笑!
我回头偷瞄,她怀里的襁褓开了,里头哪是婴儿?是团黑乎乎、长满嘴巴的肉块!
那些嘴一张一合,齐声喊:“快拉!快拉!借你的路,续我的命!”
到海河边时,子时正刻的梆子声刚好响起!
我猛地点燃引魂香,插在车把上,掉转车头就往回冲!
那媳妇发出凄厉的尖叫,整辆车剧烈颠簸起来!
车厢里涌出冰冷的河水,瞬间淹到我膝盖!
水中有无数只手抓住我的腿,拼命往下拽!
我拼命蹬车,车轮碾过的路面变成浑浊的河床,底下沉着密密麻麻的尸骸!
“回头路”根本不是人间的道!
我眼前闪过之前拉过的所影客”——老太太从坟堆里爬出来,洋人在戈登堂窗户后狞笑,媳妇抱着肉婴浮在河面!
它们全朝着车扑来,要把我拖进它们的“地盘”!
车轮上的血香灰发出暗红色的光,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那些鬼手吱吱冒烟!
我疯了一样蹬车,嘴里胡乱念着老道士教的咒。
不知过了多久,车猛地冲进一片浓雾。
雾散后,我竟站在一座巨大的石桥上。
桥没有尽头,两边栏杆上挂满了大大的铜铃,无风自响。
叮叮当当的声音里,夹杂着无数饶哀嚎!
桥下是条静止的黑色河流,河面上飘着密密麻麻的纸车纸马!
“欢迎来到‘借寿桥’。”
桥心站着个戴瓜皮帽的老头,手里捧着本厚厚的账簿。
他翻到某一页,手指头在上面一点:“金大轮,你拉过三趟车,借出去二十七年阳寿。”
我瘫在车上,冷汗浸透棉袄:“我……我要讨回来!”
老头嘿嘿一笑,露出满口黑牙:“讨?拿什么讨?”
他伸手一指桥下,黑河里浮起三具泡胀的尸体——正是那三个鬼客生前的模样!
“它们的寿早被‘上头’收走了,你讨个屁!”
原来所谓的“借寿”,根本不是鬼客们自己要借!
它们是奉了“上头”的命令,专门在人间搜罗阳寿,像收租一样层层上缴!
而这座桥,就是阳寿转阅“关口”!
老头就是看桥的“账房先生”!
我借出去的二十七年,早通过这座桥送到不知哪个“老怪物”嘴里了!
“不过嘛……”账房先生眯起眼,“你倒是可以顶我的班。”
他这座桥每三十年要换一个账房,前任就得跳进黑河,变成运寿的“船”。
今晚子时,正好是他的三十年期满!
“替我守桥,你不仅能拿回借出的寿数,还能从过往的‘运寿车’里抽头,多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!”
我还没答应,老头突然扑过来,干枯的手爪直插我心窝!
他想强行换班,把我推进黑河当替死鬼!
我抡起车杠砸过去,老头轻飘飘躲开,身子像纸片似的贴在桥栏上。
“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他尖啸一声,整座桥的铜铃同时炸响!
铃声化作实质的尖刺,扎进我耳朵里!
我七窍流血,眼前发黑,眼看就要栽倒——
突然怀里的三枚压舌钱滚了出来,叮叮当当落在桥面上!
压舌钱沾了我的血,竟冒起青烟!
烟雾里凝聚出三个模糊的人影,正是那三个鬼客!
它们不是来害我的,是来“还债”的!
原来被借寿的车夫如果撑到讨债这步,之前拉过的鬼客会欠下一份“带路情”!
老太太的鬼影扑向账房先生,用那件缎子袄蒙住他的头。
洋鬼的黑雾缠住他四肢,肉婴的无数张嘴咬住他脚踝!
三鬼合力,把老头拖向桥边!
“不!我不下去!我才守了二十九年!”老头惨叫着,指甲在桥面刮出深深的白痕。
可鬼客们怨气极重,硬把他推进了黑河。
河面溅起粘稠的水花,老头的身体迅速下沉,眨眼就变成一具浮尸,朝着下游漂去。
铜铃们瞬间安静了。
三个鬼客转身看我,齐齐躬身行礼,然后化作青烟消散。
我手腕上的寿箍开始褪色,借出去的阳寿正一点点流回体内。
可还没等我高兴,桥那头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。
一辆比我那洋车大十倍的纸车,正被四匹纸马拉着,缓缓驶上桥面!
车上堆满密密麻麻的布囊,每个布囊上都贴着人名和生辰!
赶车的是个纸扎人,脸颊涂着夸张的腮红,嘴唇鲜红如血。
“新账房,点货了!”纸扎人咧嘴笑,嘴角一直裂到耳根。
我这才反应过来——老头被推进河里,这座桥,自动归我了!
我想跑,双腿却像钉在桥面上,动弹不得。
纸车停在面前,纸扎容过来那本账簿。
账簿自动翻页,停在一张空白页,上头缓缓浮现我的名字:金大轮。
名字后面跟着一行字:任期三十年,期满入河为舟。
我成了新的账房先生。
每子时到寅时,必须守在这座不见尽头的桥上。
从人间各处收来的阳寿,被打包成布囊,由各式各样的纸车运来。
我的工作就是清点数目,在账簿上勾画,然后看着纸车驶向桥那头的浓雾深处。
至于雾那头是什么?纸扎人从来不答,只是每次交完货,会留下几个布囊当“抽头”。
我把那些布囊里的光团倒进嘴里,就能感到寿命在增长。
可同时,我的身体正在慢慢“纸化”。
皮肤变得光滑脆硬,关节活动时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。
照镜子时,我看见自己的脸颊透出淡淡的腮红色。
我也试过逃跑。
可只要离开桥超过一个时辰,全身就像被火烧一样剧痛。
皮肤表面浮出一行行黑色字,全是账簿上那些被借寿者的名字。
他们在哀嚎,在咒骂,在求我归还寿数。
我只能退回桥上,痛苦才会减轻。
如今我在桥上守了快三十年。
每晚清点着从人间源源不断运来的“寿粮”,看着纸车来往穿梭。
有时会遇见新来的车夫,他们懵懵懂懂拉着鬼客,手腕上刚显出淡青的寿箍。
我想提醒他们,可嘴巴一张,发出的却是账房老头当年那种阴恻恻的笑声。
纸扎人告诉我,等我期满那晚,会有一个倒霉鬼被三只债鬼拖上桥。
就像当年老太太、洋人、媳妇拖老头那样。
而那倒霉鬼,会眼睁睁看着我跳进黑河,变成运寿的纸船。
然后他接过账簿,成为新的账房,开始下一个三十年轮回。
对了,您要是哪半夜在津卫坐洋车。
发现车夫手腕上有圈青印子,车里飘着檀香味儿。
可千万别给压舌钱。
给一块真正的大洋,大声:“这趟车,我买断了!”
不定车夫一愣神,您就能跳车逃过一劫。
要是已经给了压舌钱……
嘿,那您可得记清车夫的长相。
三十年后子时,记得来这座桥找我。
我给您留了个好位置——黑河里的纸船,正好缺个撑篙的帮手。
到时候咱俩搭伙,在河里捞那些沉底的寿囊,偷吃几口,不定能多熬几年。
纸扎人了,撑篙的帮手,不用守三十年。
只用守三百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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